第180章 蝉娘子
文月捂住了嘴巴,她没有想到,高希连死都没有感觉,就好似杀一只猪,一条狗。血液越流越快,文月朝着外面喊道:“快去喊大夫来,少爷出血了。”
高希颓然地笑笑:“何必呢?你这副猫哭老鼠的样子真令我感觉恶心。”
文月的心头又被扎了一个窟窿,高家有自己培养的大夫,急匆匆地赶来,给高希简单包扎了一下,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高希吸毒引发的小情绪终于平息下来。
他依靠着床柱:“咱们两个这是何必呢?弄得不欢而散,改天咱们去和离吧,两不耽误,桥归桥,路归路。”
文月擦拭了一下渗出来的血珠:“我好歹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你何必如此挤兑与我,你去找什么青楼女子,什么梨园戏子,我何时阻拦过你,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平心而论,高希没有沾上大烟之前,还算是个好青年,自从西洋人变着法得提供鸦-片,高希就变了一个人,没有理智,没有信仰,剩下的就只有混沌。
“你这种女人,要情趣没情趣,要听话没听话,你还想做点什么?”高希一把推开了文月,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如同醉酒一般:“你真应该看看新来的昆班是怎么唱戏的,一出《牡丹亭》,唱得人心都要化到糖水里了。”
《牡丹亭》远算不上是新兴的剧目,可是昆班一来,夺了这出戏所有的颜色,没人再愿意听其他班子唱这一出,这些文月又何尝不知道,可她终究是大户人家出身,小时候也看过《牡丹亭》的话本,无非是一出男女苟合的故事,又如何能代表一个情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文月低声颂出这一句,高希惊讶地转过身来:“你竟也看过《牡丹亭》,这倒也是奇了,呵呵,老太太六十六大寿,我请了六桐班来唱这一出,也该让你看看,我究竟是喜欢了什么人。”
喜欢二字,高希说得如此轻巧简单,他拂袖而去,独留文月一人,在房间里冷得发抖,外面明明是日光绚烂,这个时候看,也未免真的有些惨烈了。
六桐班来得时候,文月刚绣了两只鸳鸯,她把绣帕放到床头。无数个日夜,她都是靠这样一针一针的刺绣熬过来的,长夜漫漫,吹熄烛火的那一瞬间,只剩下寥落和一室凄清。高希含着站在门口,光线把他修成了一个剪影。
文月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他道:“六桐班来了,老太太叫我和你一起过去。”
都是假的,她和高希维持着表面的夫妻关系,内中的苦楚却只有自己知道,她从不曾得到这男人的片语温存,这里只剩下冰冻三尺,再无一个春天吹皱春水。
文月前几天去了小阳春,这里只卖细若银丝的阳春面,根根利爽,灿金色的葱油汤,再加上两根烫好的小白菜,或是春日刚刚好的豆芽,一口面条下去,便是一整个江南的春天。
那只老鼠说过,只要到了这里,便能见到胡家的公子,完成一段缘分。小二先上了茶和洋葱酥,才带着讨好的笑意问道:“高家少奶奶,您吃点什么?”
“这话问了也是多余,你家除了阳春面还有什么?”文月摇着绢子,似笑非笑,心里却没了滋味,未嫁作人妇之前,她也常来这小阳春,那时小二叫的,可是文大小姐。
文高两家终究都不是明海城里最显赫的人家了,胡家何时兴起的没人知道。只是不知不觉间,胡家就吞并了明海城大量的商铺,文高两家的资金链也都差点断裂。
后来细问下才知道,胡家承接的是皇家的买卖,支持的是皇家的造船造枪厂,这内里资本的侵吞,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明白的。
可文月毕竟还是来了,她不知道自己这算是什么,或是一潭死水中的一颗石头,又或是原本就是水面上的浮萍,遇上了涟漪,总之,这不过是乏味生活中的一剂调味料,是苦是咸,是酸是甜,都得她自己品尝了。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端了上来,配着自卤的鹅掌,和一小碟子葱酥,一碗素面也活色生香,爽利的面条吃到嘴里,文月的心情总算好了些,她打定主意,吃完面就赶紧回家,妇道该守还是要守的,如此抛头露面,再往前三十年可是不敢想的。
外面的蝉鸣实在聒噪,可文月心静,瞧着外头那棵大梧桐树,小时候还在上面粘了个蝉娘子,蝉娘子那个时候已经成妖了,披着一件几近透明的羽衣,她问文月:“你看我像什么?”
这句话,是成仙的捷径,但凡精怪,化成人的模样,问别人自己像什么的时候,这就是贪图走捷径的妖怪。
若是想结一段机缘,那就回答像人,这妖怪便会心满意足的离开,成了仙家。若不想和妖怪产生关系,说不像人,那这妖怪便一生一世都再也成不了仙,这种情况下,脾气好的妖怪基本自认倒霉,脾气不好的,那就可能会直接吃了这个人。
文月遇见蝉娘子,这蝉娘子却神神叨叨的,她对着文月发誓,文月日后一定能嫁个好人家,那时文月还不懂什么叫好人家,只是看那蝉娘子可怜巴巴的,便回答:“你像人,你就是人。”这话一说完,蝉娘子的羽衣每一根脉络都透着金光,她就像一团烟雾一样,飞升成仙。
午时已经快过了,面也吃得差不多了,文月懒得等待下去,她起身,丢了点散碎银子在桌角,就在这时,她看到了胡家公子,面如冠玉,眉眼间是一丝慵懒,穿得是西洋人的衣服,手上带着一个玉扳指,并不显俗气,反而有种莫名的向往之感。
文月站在桌子边,就这么定定望着上楼来的那人,那人也看到了文月,报以善意友好的笑容,那一刻,文月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见萧郎误终身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