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他的嘴角不知沾染了哪个可怜虫的血液，听说，他每杀死一个对手，都要以那人的躯体为食。

　　顾墨宸胃里一阵翻腾，以同类为食的，他只听说过野兽。而现在，肉山就是他的第一个对手，下面是无数嚎叫的臣民。

　　父亲只能护送自己走到这一步了，作为鬼王的儿子，意味着超常的天赋，所以可以直接进入捉对厮杀的阶段。可是亲近的人知道，顾墨宸憎恶杀戮，不，是恐惧杀戮。

　　肉山笑了笑，他原先的笑容，是那么憨厚，可是现在，脸上的血渍，让顾墨宸感觉到恶心。

　　他走上前去，尽力对着肉山做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回应他的却只有肉山挥动着粗壮的手臂，向周围所有的臣民示意，下面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还有赌彩的人，在下面吆喝着买定离手。

　　鬼王瘦弱的儿子还是惹来了一些非议，顾墨宸赔率很高，只怕现在，就连父亲都不太相信自己能打败肉山吧，顾墨宸望着父亲的方向，看不清楚父亲的表情，大概率应该是阴沉可怕的，而自己不过是个不争气的儿子。

　　他的目光，终究还是要锁定到肉山身上，所有的仪式已经结束，肉山挥舞着狼牙棒，像是一座山一样，朝着顾墨宸冲来，他太渺小了，比起肉山硕大的体型，他真的是太渺小了……

　　可是肉山却看到了他眼睛中的火焰，他只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顾墨宸的手掌按在了肉山裸露的肚子上，这本是完全不痛不痒的一击，底下的人们甚至听到了骨头咔嚓断裂的声音。可是肉山的表情极端痛苦，顾墨宸被撞断的胳膊无声地耷拉着，人们看到，肉山的肚皮上被灼出了巴掌大的孔，里面焦黑一片。

　　“他掌控了冥火！”不知是何人说了这么一句，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大声叫喊着：“殿下！墨宸殿下！”

　　声音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可是顾墨宸的世界天旋地转，肉山轰然倒塌，砸起飞扬的尘土，他确然是有鬼王的天赋，在这样的年纪就能掌控盘古浊气化成的无边冥火，将肉山的身体烧了个干净。

　　肉山背后的那人，露出娇俏的笑容，那是顾墨宸有好感的女孩，站在成百个被选中的孩子里，她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露出骄傲的笑容，仿佛在和周围的姐妹说着话，骄傲地炫耀自己喜欢的人，自己又是怎么杀了她的呢？

　　顾墨宸看着山鬼狰狞的面容，痛苦的表情，和当年的少女是不是有所相同。

　　那个时候，他也是下不了手的，面对着如花笑靥。剩下的人很少了，顾墨宸也不知道少女是怎么坚持到这一步，他甚至怀疑，少女之所以能坚持到这一步，不过是为了看一眼自己而已。

　　和平常一样，少女打了个招呼，拿出了软鞭，上面布满淬了剧毒的倒刺，碰上一下就是死。

　　而这鞭子，还是顾墨宸给她制造的，只不过按照少女自己的天赋，在上面淬炼了剧毒的毒药，制毒，是少女的天赋。她拿着鞭子，笑意盈盈，甜甜地唤着顾墨宸的名字。

　　父亲曾经说过，每一个笑容的背后，都有可能是暗藏的剧毒之心。走上修罗场的人，无一不是有手段有天赋有雄心的孩子，包括眼前的少女也是。

　　她的鞭子像是一段匹练的霓虹，而她的笑容，在顾墨宸的世界里，支离破碎。

　　他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第一把剑，而他用那把剑准确无误的锥入少女的心脏，与此同时，鞭子已经将他的一块血肉刮下来，他同少女，两败俱伤。

　　可是剧毒会产生的痛感并没有到来，少女匍匐在地，带着凄美的笑容朝他爬行着，终于爬到他的脚下，伸出手来，轻轻碰着顾墨宸的指尖。

　　顾墨宸很害怕，他还在预想着毒药会在什么时候发作，无心去牵住少女的手，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少女纯真无暇的笑容。

　　鲜血大口地涌出，少女说话都在哆哆嗦嗦，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本来……不是我的，可我求父亲让我来……我……不放心你……所以……我可以帮你……扫清其他敌人……当我面对你的时候……你不会被……其他人伤害，放心……没有毒……没有毒……”

　　大滴大滴的眼泪，顾墨宸抱着少女逐渐冷却的身体，听到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要好好走下去。”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明白，他不是不会杀人，他只是厌恶，自己不是做选择的人，而是被选择的那个人。

　　顾墨宸的血管里，充盈着山鬼的枝条，他的身体，开始出现大面积的血孔，纤细的枝条从血孔中钻出来，他清俊的脸庞，大约是现在剩下的唯一一块好皮肉了。

　　山鬼并未满足，她的眼睛，就像是一个黑洞洞的洞口，凝视着顾墨宸，可是眼球分明还在里面。

　　苏念狠狠撞击着藤笼，她要出去，要出去救人！

　　大面积的失血，让顾墨宸脸色苍白到失去所有的色彩，只有衰败的灰白色，而山鬼还在叫嚣着：“用冥火啊！用你那所谓至高无上的盘古大神给你的冥火啊！”

　　从“天宇”上方的那只骨鸟开始，苏念看到，地下的一草一木，都开始枯萎。

　　林子里的孔雀越过以山鬼为中心的黑线，半扇身体变成了骨头而另半扇还好端端的样子。

　　“你用冥火啊！我要看看，你怎么和一个神明为敌！”她的声音通天彻地，剧烈地伤害着苏念的耳朵，鼻腔感觉热热的，苏念把手指覆上，殷红的鲜血，她因为山鬼的神力，开始七窍流血。

　　“用冥火啊！”声音重重叠叠，好像决战之时，他身边的少年也是这么说得。

　　那是他最后的敌人，这一战若是能赢，他将是父亲名正言顺的继承者，若是输了，便是将鬼王之位，让给那狷介的少年。

　　顾墨宸想，他是记得那少年的，只是不想承认，少年曾占据了他整个过去的回忆，那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就像是镜像一样，半点差距都没有。

　　在童年时代，这是他们母后最为骄傲的一件事，双生子。

　　可这也意味着悲剧，因为，登临到最顶端的王，只能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