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没有一日不担心她的师父慰辛会有危险,自从来到岁和神宫,她还没有找到办法和他联系上,慰辛一直处于失联的状态,白芷对此心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她平日里很清闲,除了到村子中看病外,每天就种种树浇浇花,研究一些新的治疗术法,可正因为这几日魔君派回的探子来报说崆峒海有异象,她又开始担心起师父的安危,一个劲儿的用手杵倒着药钵中的草药,而钵中其实什么都没有竟都不知。
白芷的草药园是慕悠游为她新开辟出的一方空地,与亓泮的茶园只有一篱之隔。她这个状态已有半刻之久,坐在火上的水壶也“咕嘟咕嘟”冒着烟,亓泮实在看不下去便走进了她的园子。
“莫非这就是白殿主研究的新药?”亓泮看着她空空如也的药钵道。
老实说白芷对亓泮有一种本能的敬畏,第一她本不是岁和的人,而那一方恰巧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第二亓泮此人毒舌,言辞犀利丝毫不给人留情面;第三她怕自己惹事惹得他不高兴。
三魂七魄都被亓泮瞬间叫回体内,白芷一个激灵站起来,药钵随手掉在地上。
“亓,亓,亓,亓殿主,不,不是什么新药。”见到亓泮,白芷对他最忠诚的就是自己的舌头,只要和他独处说话就会结巴几句。
亓泮打趣道:“莫非你故意隐瞒,我看你这样可是有些时候了,让我看看这钵里究竟是什么。”他捡起药钵假装闻了闻。“嗯,还真有。”
白芷一愣,难道她适才真的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药?“我看看。”
他神神秘秘的将药钵递给她,白芷接了过来低头一看,钵中干干净净连粒沙子都未曾见到。亓殿主也会开玩笑,怎么可能?
亓泮拍掉手上的土,注意到她手指上也沾了些泥土,便递了块帕子给她,“一早就见你心不在焉。你放心,阿游她言出必行,等她拿到撼天剑,你师父定会得救。”
原来是在安慰自己,白芷心中有一丝丝暖意。接过墨色的帕子,上面绣着个青色的“亓”字,确实是他的风格。
“多,多谢,亓殿主。你,你,要不要喝茶?”话才出口白芷突然想到这种话等于在亓殿主面前耍把式,亓殿主那处的茶不知道要好成什么样子,怎会饮她这田间的粗茶?
不等白芷反应,亓泮早自顾自的坐下来倒了杯茶。寻思着以前也没见过她结巴得如此厉害,今日不知怎的这毛病就如同吃了什么能勾起老病的食材,挡也挡不住的爆发了。亓泮好奇,“嘶”了一声疑惑道:“你怎的结巴了?”
“没,没有,一会就好了。”她道。
亓泮盯着她看了片刻,双手不停地在摸着药钵,眼神游离,像极了被吓到的小兔子,“你怕我?”
被看穿心思在这个时候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她连忙摆手,“怎么会呢?”
当初慕悠游在划分后山的田地时,为了能整齐划一就向亓泮求了几日才获得了他茶园的一小部分用地。亓泮是个喜欢清静的人,是慕悠游保证白芷不是个聒噪之人,他才勉强同意。眼下纵观一看,果不其然。不仅会愣神还会紧张,反而给他无聊的闲暇时光平添了几分看头。
有趣。
亓泮今日心情好,喝了她草药园中的茶,虽不能和他那些精良的种子相比,但白芷的茶中却有着淡淡的药草香。不知是因为杯子长期放在此处被熏香还是她故意为之,总之亓泮对这种味道很喜欢,还有些提神醒脑的功效。
礼尚往来,他准备从茶园中取出几两上好的茶叶送给她。刚站起身,便听到远处有急速跑来的脚步声。
不多时,守卫便站在他们面前,“白殿主,魔君请您放下手中一切事尽快过去。”
“魔君可说是何事?”慕悠游催得这般急,白芷想提前做好准备。
守卫道:“是魔君的师兄醒了。”
听闻此言,白芷一阵欣喜,就连亓泮也不禁露出惊喜的笑容。
白芷道:“我这就去。”
楚濯清睡得已经够久了。那之后白芷为他多次检查,身体早已没有大碍,可他就是醒不了。所以她推测应该是楚濯清意识上沉睡,不愿醒来。若论起原因,也许是在他们从净天宫回来的时候,时师姐遇害的瞬间被他看在眼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既然见不到她还有话要对她说,所以楚师兄选择一睡不醒,用自己的梦困住自己,直到了结心愿。
慕悠游曾说想入楚濯清的梦到里面去叫醒他,但白芷却再三阻拦。他虽一直睡着,但身体上的伤口都愈合得很快,流失掉的修为也在慢慢恢复。由此判断楚濯清一方面想要逃避现实,一方面他的身体在被灵力一点点修复。若突然唤醒他,恐会对他不利。
他能醒来,说明他还惦念着外面的人。慕悠游每日在他床前喊着他的名字,讲着以前的事,对他能回来有着重要意义。
白芷加快脚步,就连亓泮也想亲自过去看看。
……
然而楚濯清不醒的事实却与白芷所分析的意义相似,原因却不同。
楚濯清睁开眼,空气中弥漫着沉香的味道。他的头很沉,全身都很重。门外有说话的声音,他想起身看看,身子抬到一半又倒了回去,碰倒了放在床边的水壶。
慕悠游听到声响立刻跑进屋,与楚濯清四目相对,“师兄,你终于醒了。”她眼眶中的泪再次被坚强地忍耐住。
一如既往,楚濯清松懈下肩膀,莞尔一笑,“师妹,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她敞开双臂抱住楚濯清,纵有千言万语都无法发表达。
楚濯清笑笑,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一手抚摸着头发,就像小时候一样。尽管他当时甚至有些不太清,但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还是看到并且记住了一二。这些日一幕幕都在他梦中脑海里不断重演着。
这些事若瞒着师兄也是瞒不下去的,慕悠游相信师兄的内心,不管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他都可以承受。她就像前方面临着巨大的挑战般,深呼吸,“师兄,师姐她……不在了……”
然而楚濯清的内心远比慕悠游想象的要强大得多。虽然他不知自己睡了多少日,可在梦里他梦到一片花海后时沁站在那处,舞着念心之会上她跳得那支舞。他踩了一枝花沿着溪水想要走到她身边,可脚下那片窄得仅有一步的溪水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于是他喊她的名字,她终于停下动作转身看向自己。
他焦急道:“我想过去,我得想个办法。”
对岸的时沁却摆摆手,唇角带着笑意,“濯清,你过不来的。”
他道:“不,我一定有办法。”
时沁道:“你不能。濯清,你不能过来。”
他想不出时沁拒绝自己的理由,“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濯清哪里做得不好?阿沁让我过去可好,我还有重要的话没有对你说。”他想说‘我喜欢你,待到一切结束我们就到这天下的八荒六合找个你最喜欢的地方安居。’他踏出一只脚,再次尝试起来。
时沁摇头,“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想不起来了吗?濯清,快想起来,你一定要想起来,你不能到我这边来。”
快想起来!
楚濯清身子微微一僵,他为何会来到这片花海?好像,真的发生了一些事情。时沁抽出一支短笛,开始吹起来。曲子虽欢快婉转,却透露着吹曲之人的忧伤。究竟是孤单还是怀念?将这曲子听进去,楚濯清的头脑却开始越发的疼痛起来。脑海中有一些片段开始闪现。他忽然听到师妹的喊声。她叫着“师兄,快醒醒;师兄你不能再睡了;师兄对不起,没能照顾好师姐。”
倏地,灵台被时沁的曲子吹得一片清明。他想起了师妹“没能照顾好师姐”的意思。对,他本是去良修的密室找证据,后来被重远和浩魇合伙关了起来。师妹和阿沁救了自己,他想让阿沁和他们一起走,可是……
没来得及……
对,这片花海他确实不能过去。尽管他想和阿沁在一起,想让她嫁给自己。但,这里是……
三途河,这片花海便是令人陷入梦境的曼珠沙华。以前他听说过曼珠沙华会将人心底的百感呈现在梦境中,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笛音突然停下,时沁道:“你想起来了。”
楚濯清将踏出的脚收回,他没有再试图到对岸去。他回忆起了一切,包括她化为灰烬的那个瞬间。
“阿沁……”楚濯清身体有些颤抖,他悲伤,原来这世间真的没有什么两全法,他再也唤不回对岸的佳人。“一切都太晚了。”
时沁闻言竟笑道:“只要濯清说出口,一切都不算晚。”
楚濯清双拳紧握问道:“真的吗?”
时沁道:“真的。”
他清了清喉咙,舒展开紧蹙的双眉,“阿沁……我喜欢你很久了,对不起。对不起这么晚才告诉你,是我太自私了。”
时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这一句话她确实等得太久,但还好他们只是死别并不是生离,她反而觉得这样两人都可以接受。“濯清,谢谢你。”一语说罢,时沁的身影渐渐变淡,马上要融入空气中。
楚濯清想留住她,身子向前倾,“阿沁,让我陪你一段时间可好?”
时沁的身影片刻后恢复正常,再次回绝他,“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濯清,师妹还在外面等着你,听,每日她都在呼唤你。你不能留在此处陪我,我……迟早都是要离开的。”
他望着三途河那处唯一的光明之地,有一束光透亮无比,慕悠游的声音一遍遍传入耳中。“就一段时日,我一定会走。”
隔着彼岸,时沁点点头。她用自己最后一丝灵力保住楚濯清的魂魄不受损害,努力帮他修复着受伤的身体。
纵使天下光景万千,也不敌此刻分毫,宁静快乐。
一日一日。
他睁开双眼,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的时候,他还在天宫中看着朝霞似锦。可他还记得她清眸流盼,未曾带走一丝哀伤。
慕悠游见他没说话,轻声道:“师姐的仇,我定要澜止拿命偿还。”
楚濯清轻拍着她,反而安慰道:“阿沁走的时候很安心,她最在意的便是师妹,她希望你好,我们都好。”
天光黯淡时,云间却有一丝清风吹散雾霭。时沁最后一刻还在为澜止着想。
泪水涌出,慕悠游吸了吸鼻子,这是她最后一次哀怨。她紧紧抱住楚濯清,“师兄,以后我们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