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悠游也不知阿沉是否听到她的传音,也不知对方能否与她一聚。想来若是阿沉被他那位大哥发现,也就不可能出的来。可她总觉得阿沉这孩子可爱,每当她对他说起一些事情的时候,阿沉总会沉着又认真地听自己说。尽管他总是无声的笑着,但慕悠游知道他其实是说不出话。若他能说话定会和自己很谈得来。不管他能否来,她都愿一试。
此时,魔族另一处,溯水之畔。
坐在万善殿屋顶,可将整个溯水一览无余。溯水北临荒漠,就是魔族百姓口中那个不可说、不可入,封印着撼天剑的禁地。受北漠的天气影响,溯水之畔总会挂起风沙。传说神魔大战之前这里还不是一片荒漠,而是在大战后的某一天,撼天剑突然感应到万迁的元神召唤,但却因受九玄五行结界的控制而不得冲破封印。于是就在强烈的晃动下震碎方圆土地,顿时狂风大作,黄沙铺天盖地卷土而来。
恰在此刻,魔尊吟景手中正炼成一法器名为幻景空,此法器可收八方水融于幻境形成新的幻世景观。撼天剑自行发动法术与吟景斗法,意图用黄沙将他也一同困在此地。奈何吟景当时受伤未愈,撼天剑仿佛受到鼓舞,扬起万丈尘沙洒于此地。却不料幻景空感应到主人的危险,收昆仑水于壶内浇而不涸一天一夜,为撼天剑制成一个美丽的幻境,似其已握在万迁手中战斗,最终被幻景空扣在壶底得以让吟景牢牢封印住。只是那之后,这片绿洲也变为了无尽的沙漠。但当时幻景空洒下的水却成为了一条涓涓不息的河流,奇怪的是这里的水竟然是逆流而行,因此被称为溯水。
主殿临水而设,由东向西分别设有偏殿。此处虽为荒漠却在溯水北面可种出青葱树木,河畔每年七月都会长出三株名为蔓畾草的植物,此草最为珍惜,可救人于生死之间。每至暮间月光洒进溯水泉弯,便与主殿交相辉映。
当然最应该提到的便是主殿门前的空地上,立有一座魔神之父长襟的石像,可如今却早已破败不堪。据说石像建立的地方乃为长襟的命陨之地。
阿沉自有记忆起便已住在此处,所以他没有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反而觉得有意思。小时候他总会跑进荒漠中偷玩,最后被父亲愤怒地抓回来。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父亲都特别生气,而兄长又无奈地看着自己。但这里是他的家,不去北漠玩耍一样可以去别的地方。
兄长总是向着阿沉,每当他偷跑出去回来他都会帮自己说话。他经常说弟弟还小,我们不能让他失去天性。后来父亲看自己生性善良,就答应兄长每次出去前都要封住某些重要的记忆和语言,至于都封印了些什么,当他处于那种状态的时候自己也不太清楚。
阿沉不知父亲和兄长究竟为何这样做,可是他还是照做了。
顺着梯子爬下万善殿,又听到侍从们在各处喊着自己。其实他也不是很调皮,只是不希望自己一人独处的时候被他们跟着罢了。躲在柱子后面和他们捉迷藏便是他经常做的,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阿沉坐在柱子后面心中默数着,一、二、三,只要数够一百下侍从们就会假装找不到自己而罢手。
此时忽觉得袖中有声音传出,正是慕悠游给他的那只簪笛在闪着微弱的光发出叮叮咚咚如泉水般好听的声音。附耳过去,里面传来他熟悉的声音:“今日无趣,戌时一刻南湘楼一见。”
看看时辰,距戌时一刻也不远了。今日父亲与兄长都不在家,阿沉思考着若是不将自己封印,那么回来被发现是种什么样的下场?而心中却继续将数字数着直到一百。
侍从们转了大半个万善殿后都找不到他的踪迹,便皆发出“没有,找不到,继续去别处找找”来完美配合他的行动。
阿沉决定去找慕悠游。
念心之会那一日南湘楼来领粥的人过于多,慕悠游没能如愿以偿吃到它的特色,虽午后的酒才吃罢没多久,可她还是想要来尝尝这其中的滋味。只是若阿沉不来,今日这酒她自己吃便也没了一半的兴致。
一直听说南方魔城算是五方之中最为富强的一方,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当时她只以为是由于魔族的节日使街上变得人多,但放眼望去却丝毫不减当日。
日头落下,天空又被笼罩上一层玄青色薄纱。戌时已到,而等的人却还未来。慕悠游自我说服,“还未到约定好的时间,阿沉一定会来的。”可到了一刻,还未见熟悉的身影。
她失望了,想不到第一次约阿沉出来就碰壁。慕悠游站在门外,仰头望着南湘楼的金字招牌,犹豫着到底进还是不进。
以前她和黎笙也在午间吃饭一直到傍晚,然后紧接着又和别的伙伴继续下一顿饭。当时被她师兄发现就问道:“你们不是才吃过饭,不会觉得撑吗?”二人一同摇头道:“又饿了。”其实当时也并不是很饿,只是有朋友在身边才觉得吃起饭有意思,才愿意去再吃上几口。如今,黎笙就算离自己很近她也不能去找她,因为自己不是当时的郡主,名声也早已不比当时。初来魔族,她相识的只有阿沉一人,能将她从陌生的恐惧中解救出来的便只有他。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慕悠游,恐怕早已变了模样。
慕悠游自叹连连,低头看到个身影没在意,正想干脆先尝尝有没有比胭脂醉更好喝的酒时,才恍然发觉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阿沉。
阿沉仰头微笑,“阿游。”
慕悠游揉着他的脸,一颗石头落了地般,“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当然阿沉是不会告诉她自己险些来不了,也永远不会告诉他自己来了若回去会是何种下场。阿沉眨了眨眼睛,道:“我们要进去吗?”
“阿沉你是魔族人,我这初来乍到哪里也不知,还要你来告诉我哪里好玩。但现在我还是想先去这里尝尝。”慕悠游拉着他往南湘楼里走,扑面而来一阵阵饭菜的香气。一脚跨进门内,蓦地“啊”了一声,吓得从她身边走过的客人身体一颤。
慕悠游见鬼般望向阿沉,就觉得他哪里不对,果然是哪里不对。
阿游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她低头看着身边的人,嘴中念念有词,沉吟半晌:“阿沉,你跟我念‘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阿沉捂着嘴咯咯笑,不语。
慕悠游伸出拳头,“你是不是没见过我揍人,跟你说我可厉害了。”
阿沉躲开她假意挥来的拳头,道:“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慕悠游在凡间听到这句顺口溜的时候还觉得挺简单,可第一次说确实觉得有些绕嘴。有一阵子她痴迷学习凡间各种顺口溜,可都不能顺溜着说出来,自从咬了次舌头之后热情减半她就再也不学了。
这般难的顺口溜是一个连话都讲不全的孩子能做到的嘛?答案只有一个,他今日没有被封住法力。
聪明如慕悠游,她像发现了新奇的物件般看着阿沉,“你能说话了?”
阿沉装着不高兴,还嘟哝起嘴来,“你才发现?”
慕悠游来了兴致,两个人找了个座位落座,她还不放过的连珠炮般提出问题:“你怎么恢复的,是被封印了吗?我看你今日也不是傻傻的,你是连同这里也被封印了吗?上次见到的那个青年是谁,是你的家人吗?”
店小二端上他们点的菜和酒,慕悠游往自己杯中倒上些酒后呷了一口,撇撇嘴。“不好喝。”她与阿沉互相对视了一眼,续道:“你喝酒吗?对了我还没问你今年多大了?”
阿沉摇头,可能是平日里被封法力习惯了,又加上本来他性子沉稳,即使能说话也变得少言寡语了些。“喝了酒就醉了。”
慕悠游朝他一笑,还有那么点看不上,“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早就能喝上好几杯果酒了。但是你也不能多喝,对了,你多大了?”
阿沉伸出一个手掌。
慕悠游有些怀疑道:“五百?我还以为你只有三百岁,这么小一只,真的假的没骗我?”
阿沉点头。
魔城每至晚间,便开始有卖艺杂耍等人来到街上表演。外面忽然锣鼓喧天起来,不多时便人头攒动,拍手叫好。尽管如此都不能使慕悠游分心了,现在眼前这个人要比看杂耍还有意思。她对他忽的生出好奇心,多了很多问题。
南湘楼的菜色虽好,但俗话说得好,嘴被养刁了可就越吃越好了。慕悠游对凡间的玉香楼简直甚为怀念,区区凡人竟能做出如此美味的极品,转念一想,凡人都要靠自己的一双手来过活,自然要努力才能让生活变得更美好。她屡次羡慕凡人,能有如此智慧。而现在这南湘楼的酒菜却不能令她满意,酒不够味,菜不惊人。
慕悠游用筷子沾了些酒水送到阿沉嘴边,“尝尝。”
阿沉伸出舌头舐了一下便立刻收回舌头,一个字“辣”。
“是不是不好喝?”慕悠游问。
阿沉连连点头,但自然他的不好喝与慕悠游的不一样。
慕悠游目光深邃,回想起她最后饮胭脂醉的场景。从前胭脂醉都是甜的,只有那一晚,她竟从其中品出些淡淡苦味。就像无意间吃到苦涩的水果一般。“以后有机会呢我带你去凡间,那里有一种酒叫胭脂醉,我想就算是你也定会喜欢。”
两人一时无话,被门外热闹的氛围吸引住。今晚她就是找阿沉来聊天的。她看向阿沉,对方似乎对外面的情形迷住,眼睛都不眨的欣赏着杂耍表演。慕悠游趁此机会细语道:“你一直住在魔族吗?”
听到她问话,阿沉立马转过头,“嗯。”
“那你一定知道很多事情吧?”她继续问。“你可听说,听说前不久幽冥山的异动之事?”
阿沉正色道:“我从未听说。父亲和兄长不许我问起外面的事,也不许别人向我说。但幽冥山我知道,那里怎么了?”
慕悠游打马虎眼,很多事既然他不知道,那还是不知道的好。“没,没事,我就是随口问问。阿沉,其实来到此处本来我很不安,可是没想到竟遇到了你,我觉得我们,怎么说呢就像多年的老朋友,看到你的那一刻我觉得在这里我不是一个人。虽然我有师兄,可是他心思重,很多事不能诉与他讲。但现在我不怕了,我有你啊。”她自嘲地摆摆手,“没办法,我就是那种有话直说的类型,若是不让我说或做,我可能会憋死。但,你可不要烦我。”
阿沉这是第一次可以同她顺利完整的对话,他也想告诉她:“阿沉不会烦你,以后你都说给我听。”他又想起他们初次相遇,慕悠游买给他的那只大翅膀蝴蝶的纸鸢,以前他总羡慕别的孩子可以拥有那样的东西,也期待和别人一起玩耍。可是别人不敢,是她给了他美好的记忆。所以他内心总有个声音在说,“你买给我的那只纸鸢,以后由我再买给你。”
慕悠游得到满意的答案,十分满足,“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阿沉道:“以后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她笑道:“诚不欺我?”
对方肯定的答道:“当然。”
慕悠游将半盘子的菜都夹到阿沉碗中,硬是看着他全部吃掉。并不是因为她自己不想吃,而是她觉得竟然有五百岁的阿沉身体实在太瘦弱,怪不得会被凡间的孩子欺负,所以她不停地给他夹菜。嘴里还一直唠叨着“快点长大吧阿沉。”
阿沉吃完饭,见天色已不早,慕悠游将他的鬓发拢得整齐便问道:“你家住在何处?”
阿沉没来得及回答,慕悠游在他耳边的手就被一人握住。
阿沉眼中带着些慌乱道:“兄长。”
慕悠游也道:“兄……长?”
阿沉的兄长甩开慕悠游的手,语气中带着怀疑:“怎么又是你?”
阿沉知道兄长向来心思细腻,对待事情很认真。自己身份特殊,对待一个与自己这般熟稔的陌生人,兄长定会不将她盘问清楚决不罢休。
阿沉抢先道:“兄长,她是我的朋友。”
但兄长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般,警惕的看着慕悠游,冷言道:“神族人。”
慕悠游站起身,对方是阿沉的兄长,那也是她的兄长。既然以后他们还要做很久的朋友,那定要在兄长面前展露好的一面。却不料刚一站起来,兄长便下意识拿出佩剑,欲要出鞘。
她有些发怂,又不明所以,口中便没了遮拦:“大,大哥,饶命。我可没要拐卖你弟弟。”
阿沉也不知兄长此举动为何,只能一口解释:“兄长,她曾相助于我,是我的朋友。”
兄长眼神下移,望到慕悠游腰间的玉佩。净天宫腰牌,只有属于魔君良修的徒弟或身为魔宫之人才可佩戴。他继续仔细端详对面的女孩,脑海中呈现出几个有关联的词汇。
神族人,魔族,净天宫,徒弟。
心中得出答案。这便是今日魔族人都在议论的那个女孩,欲夺撼天剑,半神半魔一直住在天宫却被神族所弃,后又成为良修之徒的慕家女儿慕悠游。这一日她可是分外出名,还被魔族人冠上了一个“神族徒弟”的称号。
兄长佩剑出鞘,剑脊上闪着如烈焰般的火光。他退后站在阿沉身旁,眼神中倏有怒意,口出之语令慕悠游胆寒:“岁和不与他族同谋。”一语说罢,阿沉和他兄长竟在一团黑色的雾中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