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九,良修派出几名弟子跟随楚濯清时沁搜遍了整个岁和神宫,都未找到慕悠游或计泓尘的踪迹。时沁用追踪术探索了周边的洞穴、溪流、树林和沙漠也都未果。师兄弟们都认为慕悠游已经被计泓尘杀死化为了尘土。
十月三十,五方魔族都收到岁和已灭族的消息。几位魔君和共同参加此次战役的妖族代表们都同意在魔族内举办盛会来庆祝这个特别的日子。殷碧华在得知消息后伤心的晕了过去,让良修赔她一个女儿。据说这是良修与殷夫人第一次吵架。尽管尸骨无存,但良修也不相信慕悠游已死的事实。是夜,便派楚濯清和时沁再入岁和神宫寻找。
十一月初一,精疲力尽的楚濯清不顾看守在北漠附近的魔兵阻拦,只身进入北漠地带。终于有了新的发现。在一处被摧毁的平台上,楚濯清找到了慕悠游的佩剑卷青和大量属于她的血迹。而血早已干涸于几天之前。不管他传声还是传心,终是得不到师妹的回应。时沁也顺着气息一路追踪过来,但到此便没有了。
楚濯清后悔为何当时没有死死拽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若是师妹真的死了,他只能以死谢罪来告慰师父一家人的在天之灵。
要说慕悠游就是被计泓尘杀了,楚濯清是不相信的。他不是信任计泓尘不会伤害她,他是相信师妹不会因此而死。所有人,就连良修都让他节哀,告诉他慕悠游死了,你要继续活着。但楚濯清总觉得事有蹊跷,良修告诉他们等到计泓尘的死期到来,他们还要返回岁和神宫继续找到他的尸首。对他来讲这是最后一个机会,虽然他依旧伤心害怕,可他不再提及此事决定暗中再查。
人们都说慕悠游死了。那个可以抵抗神魔两族之人不再是族人的恐惧。
计泓尘很聪明。他早就料到良修会派人翻遍整个岁和地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他们。所以他出主意要慕悠游就这样在众人面前失踪,悄无声息的死去。而他们所在的石缝处,便成为了岁和最为安全的地方。计宸泽在外面设下一层结界,那里没有人可以感应出他们的气息,就算是良修本人来了也不可能有所怀疑。
慕悠游等得很焦急,计泓尘不能再撑下去,距离他毒发仅有两日左右的时间。十一月初二夜,计泓尘告诉她一个良修的秘密。
净天宫中有大大小小无数个密室,但都是平日里弟子们练习法术的地方。可还有一个是真的不许旁人随意进出的就在藏书阁。那里对外只是一个不能进入的存满珍宝的地方,但对良修而言真正不能示人的却是藏书阁中的一处密室,乃是良修的修炼之所。
计泓尘曾让他的门人去暗中探查,发现良修窥伺天君的封天印已久。众所周知,封天印有着神秘的力量,可以助人开启某个空间,而这个空间便是可以直达五处封印之所。但自七万年前他得知封天印已交由神龙一族保管后,未能如愿得到它,因此便在密室中设了一个区域,与净天宫掌事重远二人合力施法,意图创造一个更厉害的幻境,以此来作为封印之所的通路。虽然他们修炼已有十万年之久,但如今这个幻境还是未能成功。
密室中放着大量秘术、法器以及他们搜罗来的各种能够走入封印之所的办法。最难以想象的是,良修还在密室中记录了这些年来他尝试打开封印的情况。计泓尘告诉慕悠游,只要她看到其中一个,就代表他所言非虚。
慕悠游是害怕的,八万年来第一次害怕,比当时慕家军的阵亡,奶奶的牺牲还要感到畏惧。那是他的师父,给了自己七万年的快乐,让她几乎又重温了家的温暖。计泓尘的表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现在只是要她亲眼所见罢了。
计泓尘帮助她化作了一团烟,一团可以自由漂浮却被别人感知不到的烟。他告诉她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作为一团魂魄,你可以随意进入任何地方。慕悠游一路回到净天宫,果不其然在进入藏书阁之时那四角的铃铛没有被触动。
藏书阁里面只有一层,整个空间极其大,放满了书架。她看了一眼,有魔族的上古纪文,有魔族的禁术,还有些是净天宫长老和弟子门的信息。整个藏书阁中最为宝贵的,应该就是靠墙的一排木柜,上面都上着锁。慕悠游开了半分的观眼诀,见得里面放的都是些没见过的法器。
计泓尘说就在从左数最后一个木柜上放着一个香炉,若是平时只需要拧动香炉,右边的书柜便会右移,密室则会出现。现在她是团烟,可以畅通无阻,便直接顺着右边的书柜进了去。
里面果然像他说的,有一个往下走的台阶,走到底是一个圆形的房间。如果现在她是个人的话,双腿定会发软。
她看到房内四周都挂满了卷轴,而每一幅竟是打开封印的样子。她仔细看,好像这件事情从神魔大战后就开始了。卷轴的颜色都已经发黄,也是她没见过的人。而卷轴后面写着“西方封印一”,慕悠游怀疑这字的意思大概就是第一次尝试解开西方封印。她挨着顺序看下去,又一幅的场面映在她眼中,心跳漏了半拍。
这幅卷轴上竟写着“九玄不可破,导致五方封印松动,宫家灭。”
慕悠游希望自己再善良一些,她希望这些都只是良修像再写纪文一样记录发生的事情而已。紧接着就看到计泓尘所讲的“西方中心岛魔气泄露”那个事件,后面还有“寻封天印未果,神龙族不可破”和“重启修炼幻境”两幅卷轴,卷轴上画着浩瀚的崆峒海,海岸上有个男人正与神龙族对抗。再往下看,卷卷触目惊心。
良修的行为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几十万年他所做的事情竟然可以一一记录下来,还要做成卷轴摆在此处欣赏。
她不敢再看下去,因为她知道后面一定也会有她父亲的那幅画。当视线与之相对时,她强行忍住自己的泪水,现在还是不是流泪的时候。那卷轴上画着的是她父亲有多么努力在与泄露的魔气对抗。
飘到书案前,上面有个本子记录了与卷轴上所对应的所有事件,并且是详细记载。慕悠游猜测这些应该是为了方便日后采取下一步行动所做。现在有不争的事实,计泓尘没有说谎,他也没有冤枉良修丝毫。
想不到良这密室中竟然还套着一个密室,里面就是良修盛放法器的地方。中间有个香炉还淬炼着一些东西。
她想不通既然如此为何当年良修还要收留他们,还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徒弟。自己还有什么作用?正思考着这个问题,就听到良修和另外两人的声音。
重远道:“没想到计泓尘真敢杀了慕悠游。”
良修冷哼一声:“坏我好事。”
重远道:“白养了她这么多年,本来就要到可用之日了。”
良修又道:“初炼幻境的元神没了,这对我们来讲是个损失。”
第三个声音响起,慕悠游记得那是浩魇的声音,“要怪还是怪你自己,非要在此时答应他们去剿灭岁和。你说万一那丫头身上真有力量可用……”
良修打断他们的争吵:“本想激发她体内的力量,没想到培养了她七万年,还没有试一试就这样便宜了计泓尘。”
他们没有发现慕悠游的存在,继续说着。慕悠游把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个字都听进耳中,字字像把刀子插进她心中。原来,良修是想解开自己身上的封印,要她的力量去和九玄封印抗衡,而办法就是抽取她的元神去修炼幻境。原来七万年前的一切不过是他们到天宫中做的一场戏罢了,当时浩魇所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他们对万迁所说,而并非慕家军。她真想揭穿他,这个被魔族百姓口口传颂的五方魔主,竟然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认贼作父,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夸张。
她也终于知道,那时奶奶说得对,慕家军为守护六界而生,慕骁不可能破坏任何一处封印。七万年来他们的坚持是对的。良修想要养出一个“神族的徒弟”去和六界对抗,想让自己替他卖命帮他坐上更高的位置,统领六界。
对不起,不可能。
慕悠游的忍耐到了极限,她不想再听他们说下去。她要救师兄走,也不能让师姐一直在这里呆下去。她只想快些离开这里,移动之时碰到了墙边的卷轴,弄得它摇晃了几下。
三人同时看过去。
慕悠游屏住呼吸,他们走过来把卷轴摆好。
浩魇问道:“此处无风,好端端怎么突然动了?”
良修与重远互相看了一眼,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片刻,良修道:“有人。”
浩魇拔剑,“什么,可知是谁?”
良修也戒备着,道:“不要躲了,走出来让我看看你是谁。”
慕悠游不敢动一下,只能盘旋在卷轴前。
良修盯着卷轴看了会儿,就伸手到前面,穿过慕悠游的一团烟试了几次。
重远问道:“如何?”
良修道:“许是我感应错了。”
来的时候计泓尘告诉她因为是团气体,所以她不能出手拿任何东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证据。他的法术果然能反克良修,就连他也感应不出自己的所在。慕悠游长舒了一口气,顺着来时的路逃了出去。
计泓尘已经非常虚弱,苍白脸色衬着他发黑的双眼,慕悠游返回山洞的时候,他仅凭自己的修为强行残喘着。
慕悠游回来现了原身,坐在石头上不说话。
计泓尘捂着胸口,见到她这副模样,心中早有所知。虚弱道:“怎么样,如何?”
她蜷缩着不语。
他道:“不要耽误我的时间,我已经撑不住了。”
慕悠游用可怜的眼神看着他。
计泓尘没有骗她,方才那个场景良修演不出来,不可能有人配合计泓尘演这场戏。她相信计泓尘说的话,就像她相信慕家军一样。曾经她以为自己重拾了一个家,师父的慈爱和殷夫人的照顾,师兄师姐的温暖和澜止的顽劣,都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天宫快乐的时光。当年他们落难,良修走到身边对她说“可来南方找我”。她就天真的以为,神族的人不要自己,但魔族还有愿意收留他们的人。良修对于她,有知遇养育之恩。她捧着自己的一颗真心,把破碎的幸福重新拼凑完整,却被这个噩梦再次打碎。
黑暗。从此她心中都不敢再盼望有光了。
慕悠游抬起头,眼光中少了平日的伶俐,“我要如何做?”
计泓尘仰天狂笑了几声,“好,不愧是慕家人。在这之前,你要答应我几件事。”
慕悠游此时满心都是复仇,应道:“我答应你,说吧。”
计泓尘靠在石头上,这几日的毒发疼痛已经将他的精力消磨殆尽。“等你接受了我的修为,我们再来说此事也不迟。”
十一月初五,计泓尘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自己周身十层修为全部一口气传授给慕悠游。但中途却出现了问题。她是神魔混血,但计泓尘几十万年雄厚的修为皆出自魔族,在修为进入身体的瞬间,便与她体内的一股至清的力量相抗衡。但好在这些年她主要修行了魔族的术法,身体通过调息可以相对暂时适应魔气的冲撞。最后计泓尘想出了办法,助她打开了魔血的封印,可缓解她每次使用法术时的不适。
霎时,慕悠游因抵不住身体传来的剧烈撕裂感而长啸。
神魔两界皆感应到魔神的气息。天色逐渐黯淡下来,黑得不见五指。幽冥山的封印强烈震动起来,十几万年里万迁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浓厚的鲜血味道,就像从自己的体内流出一般。五方魔城内狂风大作,将房屋吹起数丈,大树连根拔起。逃跑的百姓都看到封印之地处现出阵阵魔气。
可与之前不同的是,这种奇怪的迹象只出现了片刻便消失不见。从而取代的竟是一轮红月,在天边静静地挂着,像滴血的心脏,红得令人胆颤。
人们听到魔神的声音,他激动无比的说着“终于来了”。
计泓尘的修为尽数失掉之后,人便瘫倒在石头旁。他还不能死,还有需要交待给她的事情。他尽量保持体力,不说话,朝她挥挥手。
慕悠游从疼痛中缓解过来,爬到他身边。
计泓尘虚弱道:“忘了告诉你,你该叫一声伯伯。当年,你父亲与我也有十几万年的交情。也许你不信,那些年只有他相信我……”然后剧烈的咳嗽。
慕悠游没有时间再去想他从前和父亲是什么样子的,只能握住他的手,道了一声,“伯伯。”
计泓尘有些欣慰,临死前也算有人送终。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脉搏跳动的力量依然不太稳定。便道:“你这样不行,是伯伯害了你,我一定要把自己的仇恨强加到你身上,恨我吗?”
慕悠游想都没想:“不,我不恨你。疼痛算不了什么,我可以忍耐。”
计泓尘的手已经不能再一直握住她,无力地掉在腿上。“好,好。”
她没见过这样的生离死别,不知自己竟然能和一个陌生的人这样亲近。“计伯伯,你有所不知,其实我早就认识计宸泽了,我和他是好朋友。可是我,可是我……”
计泓尘睁开眼,道:“你说计征是真的死了吗?”
她点头,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师父确实这样说。
他续道:“孩子,不要担心。魔族皆知我计泓尘一生只有一子计征,但只有岁和的亲信才知我还有这个次子。那孩子没有什么天分,我担心他会受伤,所以临走之前便和计征把他困在了密室中。”
慕悠游眼神一亮,“密室在哪?”
计泓尘此时嘴角已控制不住的流出血,“万善殿下。你放心……你要答应我第一,一定要坐上岁和魔君之位,我,早有听到风声,便把我的亲信长老打发出去了,咳咳,待他们回来你要用一切方法让他们为你所用。”
慕悠游见他神情不对,一点不敢多言,“好。”
他道:“第二,一定要取出撼天剑。如今,你那魔血已被打开,只有你才可使用撼天剑。决不能让良修先你一步得到。”
不管他说什么,她此时都必须一一应下。
计泓尘一阵不停地咳嗽,全身都脱了力气。仅凭最后的耐力,不知他化出了一个什么东西,用一只手抬起另外一只手,点在慕悠游的额头上。
热热的,感觉有个像蚂蚁一样的东西从额头钻进去。她摸了摸。
计泓尘道:“第三,拼死守住幽冥山封印,绝不可让良修……放出魔神。”
慕悠游回道:“我都会按照你所说的去做,为你为计征报仇。”
“好,好孩子。你一定,一定,要,要找到……岁和的……”话还没说完,计泓尘便已断气。
一颗蓝色的元神从他额头而出,在她身边转了一圈,停在半空碎裂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