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吼一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它一直都是一头理智的、自律的丧尸,即使是在没有遇到莉莉的时候,它也从来变得这么可怕过。就算一路上遇到凶险的尸潮,它被迫露出凶相来自卫、去杀戮,也不会出现失去自控的情况——遇到莉莉后就更没有过。
阿吼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小树苗,被莉莉种在庄园里,周围的一切都平和美好,它在这样的美好里安静地发芽,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一个人类。
直到它猛然发现,自己没有长成大树,根部却在腐朽。
……
X年X月X日
今天帝国对营地开始了随机轰炸,莉莉的房子被炸毁了。
种植园也没能幸免,庄园里一片狼藉。
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带着身上的零花钱去快乐101买了几颗树苗。
等莉莉回来,她重建房子,我就重新打理种植园吧。
虽然庄园和物品都被毁掉了,但幸好我们都很安全。
一个莉莉不知道的秘密:我买了一把梳子。
可惜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没有买到喜欢的那把。
练习梳头!(不要被莉莉发现)
……
X年X月X日
久违地睡在土里,感觉还不错。
莉莉说等战争结束就可以重建庄园了,希望那一天尽快到来,身边没有莉莉不习惯,但是我又不能去别人的庄园(会被当成丧尸干掉的)。
在种植园里写日记,新日记本会弄脏,后面几天就不写日记了,等新家建好了再写。
……
X年X月X日
今天和莉莉重新建好了新家,又可以坐在桌子边写日记了。
莉莉离开了营地,我们回了101开发区。
这里没有营地风景好,也没有营地热闹,但是在这里我不用把自己裹起来才能出门,开心。
只是莉莉看上去有什么烦心事。
……
X年X月X日
第一次半夜写日记。
现在是凌晨一点,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阳台,差点摔下去。
这是不是人类经常说的“梦游”?
……
X年X月X日
现在是凌晨两点。
今天醒来的时候身处河谷,我醒得越来越迟了。
但是这次我听到了。是喇叭的声音。
开发区的喇叭只会吸引丧尸,但是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被吸引过。
是我出了问题,还是喇叭?
还好我出门和回家的动静没有吵到莉莉。
……
X年X月X日
今日清醒时间,凌晨两点半。
清醒地点,河谷。
今天清醒过来的时候在进食,食物是一头低级丧尸。
是我出了问题。
明天开始清理河谷,再拆掉喇叭。
暂时不要让莉莉知道。
……
阿吼放下了手里的日记。
一切异常都是从回到101开发区开始的,现在的它只能寄希望于拆掉喇叭能让它恢复正常,否则现在的它,已经越来越不能和莉莉再住在一起了。
因为那个无意识的、只会进食的自己会伤害莉莉,甚至会将她当成自己的食物。
它连想象也不敢,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合上了日记本,倒在床上,一只胳膊压住眼睛,开始睡觉。睡一个下午的觉,今晚保持清醒,明天再去拆最后一个喇叭。
它想。明天的自己,要么清醒着、活着回来,要么就永远留在河谷里吧。
没吹干的白发落在枕头上,洇出一片水渍,连带着它的思绪一同沉入了梦里。
梦里它看见了在快乐101买小树苗的自己。那个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比比划划地从摊主手里买了几颗小树苗,在往市场更深处走的时候,与另一个裹得比它还严实的人类擦肩而过。
那个人类裹着宽大的、长长的斗篷,身上散发出一阵奇异的腐臭香气。
阿吼掩在头巾后的鼻子感到些许不适,偷偷瞄了一眼那人,加快了步伐路过他,却听到那人似是发出了一声类似疑问的:“咦?”
那时的阿吼没有在意,径直进了杂物市场。
它逛市场的时候看见了一把很简单但是造型很好看的梳子,兜里还剩了一些零花钱,足够买下它了。可是莉莉不让它自己梳头……
不过买下来让莉莉用它给自己梳头也不错?
在它犹豫把它买下来后是要私藏还是要上交的时候,一只枯灰的手拿走了梳子,付了钱。
阿吼在空中纠结了半天的手迟迟没落下,眼前的梳子就已经易了主。
它有点失落,心想既然这把梳子注定不属于自己,那不买也罢。
莉莉的梳子虽然丑,但是梳起来很舒服。它安慰自己。
然而买走梳子的人将梳子递给了它:“这把梳子送给你。”
那阵腐烂的香气又飘了过来,阿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嫩黄色的木梳在他枯黑的手里显得格外鲜艳,阿吼一下就想起了莉莉讲的童话故事里的“巫婆手里的红苹果”。
外人的东西都不要。阿吼谨记“人类日常生活注意要素”,摆了摆手,摇了摇头,又继续往后退了退。
“收下吧——我和你有缘。”
宽大斗篷的宽大帽檐下露出尖削的下巴和拉碴的胡子,阿吼看着那人不太整齐的牙齿,随手抓起一旁的另一把梳子,付了钱,在他眼前扬了扬当做示意,转身离开。
我又不是买不起。它心想。
只是身后的人嘴里开始冒出奇怪的语言,还发出了电锯一样粗噶的笑声,磨得它头皮有些发麻。
它将梳子揣进兜里,也不敢再逛,抱着怀里的小树苗往出口的直升机点走去。
由于是帝国入侵期间,快乐101大门外的守卫士兵变多了些,列成两队左右守着这个大门。
正值换岗,阿吼听见轮岗的士兵零零散散聊了两句。
“帝国攻势咋恁猛?前线吃紧还这么分散兵力搞我们后方?”
另一人摆了摆手:“唉,联盟和科技会的敌人又不是只有帝国。”
“咋说?”
“教会啊!那一窝比老鼠还脏,干的全是捣鼓丧尸变异的腌臜事,跟养蛊似的。这次正面战场上帝国和联盟、科技会干起来,没时间管它,那帮人就跟出了牢的犯人一样到处乱蹿,哪里都能有点他们的影子。”
“有这回事?!”
“岂止,前两天不还在眼皮子底下抓到一窝?据点里全是腐尸和病毒培养皿,还有一堆他们搞祷告的该死的香料,那味道真是想想就想吐!而且据点是捣了,人却没抓干净,指不定哪天就又搞了一堆变异种来!”
“真是该死!”
真是该死。阿吼竖起耳朵听了两句,也跟着两个士兵骂了一句。
连它一头丧尸都希望末世尽快结束,怎么人类还会有这样的异类。
它不明白,但是不影响它愤怒。它进了直升机,回了营地。
只是胸口那处掩盖在衣服下的感染核心隐隐有些躁动,被怀里抱着的小树苗枝叶摩擦的动静掩盖过去,它完全没有在意。
……
阿吼从梦里惊醒,梦外已经是傍晚,窗中透出外面的景象,一眼望去遍地是如血的残阳。
……是那个人。
它想。
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它现在依旧听不懂那人嘴里的语言,但是它能够察觉到梦里的自己、胸口的感染核,曾随着他口中语言的起承转合而波动——就像沉寂了许久的病毒,被唤起了活性。